【检验故事】父亲的心愿(上)

作者:包广杰   2022-08-01

父亲是个好父亲,而我是个不听话的儿子。


父亲越发显得老了。


他像一棵老树,一棵被寒风吹光树叶的老树,憔悴而孤单。如今,他这棵风烛残年的老树,还有一个心愿,我却无法帮他了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儿子。


父亲退休前是县医院的检验科主任,一名主管检验师。考大学时,他想让我考报医学,我却和他对着干,我拧着脖子说,报什么专业都可以,就是不学医。


按说,我从小在医院的家属院长大,左邻右舍也都是医生伯伯,护士阿姨的,我对医院并不陌生,非但不陌生,而且应该说,还是有好感的,因为家属院就在医院隔壁,小时候,一放学,我就常常跑到医院玩。


检验科,那时候叫化验室,是我常常光顾的地方。闪着红色、蓝色数字的各种仪器,细细长长的玻璃管,还有飞快旋转、嗡嗡响的转机,“独眼”的显微镜等等,一切都让我着迷。常常是,看我又偷偷溜进化验室,父亲就警告我说,只能看,不能摸。父亲脾气好,从来不打骂我们兄妹,后来,当姐姐决定嫁给一个外国人时,当我常常违背父母的意愿,做出非常规举动时,妈妈总是气得骂父亲,都是你把他们惯坏了。此时,父亲严肃不语,我却心里感激父亲的开明,尽管在心里说,对不住了,爸爸。


化验室有一个王叔叔,最喜欢我,抱起我,让我跪在凳子上,看“独眼”显微镜里面的红细胞,看了好大一会儿,我对他说,什么也看不到,他说,眼睛离得近些,于是,我又贴得近了些,说,我看到了忽闪忽闪的眼睫毛。他按着我的小脑袋,说,再近些,再近些,我说,眼睫毛也没有了。搞了半天,我还是也什么没有看到,王叔叔急的也没有办法。父亲走过来,轻轻地把我抱下来,他自己把眼睛凑过去,两只手在下面摆弄一番,又把我抱上去,说,再看看,不行的话,就眯起眼,果然,眼睛眯起来,就看到了里面的圆球球,很多的圆球球,王叔叔就说,还是主任厉害!父亲又拿过来一张有颜色的玻璃片,放在显微镜下,让我看,哎呀,真漂亮,染过颜色的圆球球是粉红色的,很可爱,父亲告诉我那是红细胞。其他个大的,紫色的,是白细胞,他们有些像大将军的头盔。父亲真伟大,那一刻,我觉得他像一个科学家,也是从那天起,我才知道父亲是化验室的主任,在医院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我为曾经是军医,如今是化验室主任,而且还爱孩子,不像别人家动辄就打骂老婆孩子的父亲而自豪!



至于,高中以后,我为什么不听父亲的话,不愿意学医,我翻来覆去地想起了几件小事,可能与此有关吧。


第一件小事,我被盐酸烧了一下。有一次,我闻见哪儿有一股浓浓的酸醋味,我吸溜着鼻子,循着酸味,来到生化室门口。门半开着,我瞅见刘阿姨正在桌子旁忙着。桌子上,有个白色的玻璃瓶,一股雾气正从里面飘出来。我悄悄走了进来,可能是刘阿姨太专注吧,把她惊了一哆嗦,手中的玻璃管里飞出几滴水珠,恰巧飞到了我的手背上,一股灼热的刺痛让我大喊大叫起来。刘阿姨赶忙把我拉到水池边,给我冲洗。恰巧父亲在外地出差,没有上班,刘阿姨又带我到外科。外科医生抹了一下药膏,用纱布给我包扎好,说没有什么大碍,过几天结了珈就好了。晚上,我挨了了一顿母亲的臭骂:给你再三交代,不要去医院玩,你偏不听,医院有病毒,有危险物品,你知道不知道!他那个当爹的再不管管你,回来,我就给他离婚!当然,后来,他俩的婚没有离成,父亲也没有给我发火,只是给母亲再三赔礼道歉,下保证。我的手背也很快好了,可心里却留下了对医院不好的阴影,知道当医生可不是好玩的,干化验也不是好玩的,我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小孩子。


还有一件事也影响我对医院的好感,就是游游的死。游游是我小学最要好的玩伴,他得了白血病,死在了父亲工作的县医院,死时才十岁,看着他妈妈撕心裂肺的痛哭,也看着父亲和他们的医生同事们束手无策却又爱莫能助的神情,我觉得医院是个让人伤心难过的地方,医生面临着生离死别的痛苦,压力太大,尽管父亲也开导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说郎中门前过,忙让家中坐,医生是崇高的职业,也是让人敬仰的职业,男孩子长大了要干崇高的职业,尽管我很崇拜父亲,绝大多数时候对父亲的话也崇拜,但对父亲常常说的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已经深感怀疑,医院连我最要好的小学同学都治不好,还是什么救死的地方?少年的我,已经很偏执和叛逆了。所以,我违背了父亲的心意,不愿意学医。



父亲幼时家境贫寒,小学都没有读完,但他很聪明,爱上进,参军到部队又学了文化,当上了卫生员,后来,转业回我们老家县城医院,所以算是个军医,那时候人们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父亲也一样,家里基本没有什么书,印象最深的是,家中仅有的几本书是《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诗词》,这是父亲的最爱,也是对我文学最早的启蒙读物,尤其是《毛主席诗词》,父亲不仅爱声情并茂地朗读,也爱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反复抄写,还爱给我讲诗词里面的意思,当然,他还给我订阅过《儿童文学》、《少年文艺》课外读物,这是后话了。父亲的启蒙,导致我上中学时候,对文科十分偏爱,我的作文成绩总是遥遥领先,好在数理化也不差,这主要归功于父母给我们的遗传基因好,我的姐姐名牌医科大学毕业,但执意去了美国,让父亲很伤心。我高中上课虽然总爱看小说,但成绩还不错,考个一本还是不成问题的。于是父亲寄希望让我学医,甚至提出让我也干化验,他说,国家很缺这方面的好苗子,他总爱用部队的词汇来讲话,比如干化验、好苗子,他把我说成好苗子,是表扬我,也是希望我继承他的衣钵了。但我对学医已经没有了兴趣,文学的狂热已把我的头脑冲昏了,任凭母亲絮絮叨叨、口干舌燥地劝说,任凭父亲紧锁愁眉,在客厅踱来踱去,我都一意孤行,高考志愿,我报的都是中文系。


(未完待续)


这个检验师父亲、老军医,到底有什么不能了却的心意呢,我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又怎么去做呢,敬请关注:父亲的心愿——检验人的故事之十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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