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医院5个月发不出工资,近半数亏损……疫情重压下,公立医院还扛得住吗?
# 科室运行一年,亏损450多万 2020年年初,疫情刚起时,作为当地规模最大的公立医院,河北一家地市级三甲医院按照市政府的要求,对南院区的感染性疾病科进行了改造。 当时,包括医院院领导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认为,感染性疾病科的发热门诊差不多运行两个多月后,就会恢复原貌。因为「全国一盘棋」,用不了两三个月,就能把这场疫情扑灭。 谁曾想,火会一次一次复燃。疫情持续到了第三年,依然看不到头。 从2020年2月到2021年2月,该院发热门诊运行这一年内,亏损了450余万元。 该院感染病科主任陆天华(化名)向健康界介绍,这一年的时间,感染性疾病科实际投入了560多万,而医院南院区发热筛查的患者是11125人。 「1万多名病人,核酸检测是免费的,留观的费用一天30块钱,比住隔离酒店低很多,别的没有任何的缴费项目了。」 「唯一比较大的一笔收入,是地方红十字会给我们捐了103万。」他表示,剩余450多万,等于是医院纯「赔」。 2021年,陆天华给当地卫健管理部门写了一封请示:2020年感染性疾病科的费用支出非常高,请示政府是否能够协调解决给予一定的补偿? 「后来得到了批复,大致意思是说,‘政府没钱,解决不了’。」陆天华对健康界回忆。 随着疫情的不断反弹,陆天华明显感觉到,财政吃紧的情况更严重了。甚至以往该给的补偿,都难以落实到位。他介绍,从2015年开始当地医院执行药品零差价,按照医改政策的要求,医院在药品上亏损了多少钱,政府就应给予相应补偿。 2017年9月,我国公立医院全面取消药品加成,这意味着公立医院再无法通过药品加成获取利润。为弥补公立医院为此减少的收入,政府增加了对公立医院的财政补偿,并同时着重调整了公立医院医疗服务价格。 「但是从2021年开始,政府应该补的钱,并没有补。所以我们医院整体也是亏损的。」陆天华对健康界说。 在上述葫芦岛市卫健委答复中亦提及:「全市财政收入受到较大冲击,形势紧张,既要确保按时还债、又要确保机关事业单位人员工资发放,维持正常运转都非常困难,对公立医院补偿机制难以落实。目前看,仅能在医疗机构履行一类公益机构职能时(如落实疫情防控任务等),一事一议,申请财政给予专项补助。」 这些例子反映了当前医疗系统普遍的困境——疫情之下政府的财政补偿力度,弥补不了公立医院的政策性亏损,以及承担社会责任的亏损。 # 抗疫支出增加、业务收入下降 医院亏损程度加剧 除了发热门诊、隔离病房改造等硬件设施的投入,医院的人力成本也在增加。根据广州艾力彼医院管理研究中心对26个省市316家医院的调研结果,在疫情之前,人力成本占医院总成本的比重,有一半以上的医院在30%-40%之间,但在疫情后,该比重开始急剧上升。 疫情期间人力成本支出,成为了大部分医院最主要的支出,也是对医院现金流压力最大的支出。 广东一家三甲医院的护理部主任张和宜(化名)告诉健康界,这两年多以来,医院招聘了不少保安,以及配合门岗、预检分诊,和核酸采集录入的人员,人力成本都由医院承担。 执行核酸采集等抗疫任务,也会增加医院的支出。张和宜举了个例子:医院派人出去支援,每人每天给500~600元的补助。然而,市政府每人每天的补助是100块钱,去需要接触阳性病人的特殊区域,一天补助300块钱。 差额就得医院自己出。「不给这么多,怎么鼓励医务人员去?有的时候一去一个月、两个月都没得回家。」 她介绍,由于该院总体工作量变化不大,那么对于留守医院的护理人员来说,承担的工作量增加了,「而收入是有所下降的」。 与抗疫支出增加相对应的,是业务量和收入的减少。根据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20年,全国医疗卫生机构入院人数比2019年减少了3583万人,下降了13.5%。 2021年,入院人数略有回升,但相比2019年还是少了1870万人。 这就反映了疫情以来,医疗机构的业务量是普遍下降的,业务收入自然受到影响。 最为典型的是东北地区,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一家三级专科医院行政管理人员告诉健康界,2022年4月份当地疫情严重的时候,封控区所有的医院都处于停滞状态,人员开支(包括工资)、药品和耗材采购,全靠贷款。 而一降再降的核酸检测价格,使得医疗机构无论是收费的核酸检测业务,还是承担的政府免费项目,都是「亏本的买卖」,更加剧了医院的亏损。 # 谁在裸泳? 公立医院更深层的运营困境凸显 多位业内专家对健康界分析,即便没有疫情,根据公立医院所面对的政策环境来看,也必然会面临运营困难的系统性问题。只不过是疫情的到来,使得深层矛盾更早以及更为明显地露出水面。 内蒙古自治区人民医院总会计师刘宏伟对健康界分析,除了疫情之外,医保支付方式改革、医保飞行检查、审计及大型医院巡查对公立医院的约束,同时,由于医院加强医疗收费的管理,使得医疗收入下降等,都是当前公立医院面临运营困境的原因。 公立医院债务居高不下,还与公立医院自身债务管理有直接关系。上述葫芦岛市卫健委在回复中称:「远超过自身能力的基础设施建设及源源不断的各类医疗设备投入、薪酬绩效不合理、跑冒滴漏等均推动了公立医院债务高筑。」 「本来潮水是慢慢褪去,现在由于外力的作用,潮水褪得快了,情况一下子暴露出来。」健康界特约作者、医院品牌管理实战专家仲崇海表示。 仲崇海分析,首先,近些年推行的医保支付方式改革,使得患者的利益得到了保障,但是把医院的收费渠道卡住了。 「以往治疗一种疾病,也许收费可以从5000到5万不等,但是如今,DRG施行后,患者治疗费用达到一定限度之后,超出越多,医院亏损越多。」 其次,药品零加成政策,以及国家对药品、耗材的集采,使得价格中的水分不断挤出,公立医院已经很难从中获取利润。以支架为例,从上万元降到几百元,降幅95%,企业的利润空间大大被压缩了。 「因为医院可以和企业进行二次谈判,企业的利润空间被压缩了,医院的利润空间自然也小了。」仲崇海对健康界表示。 再者,长期以来,医疗机构收费标准改革力度,和物价上涨幅度不匹配。他说,「我小时候油条是5分钱一根,现在的价格是以前的几十倍;涉及衣食住行的各种物价皆是翻倍上涨,因为货币在贬值。然而医疗服务费用,比如手术费、护理费、床位费等,却没有以货币贬值的比例相应提升。而与此同时,人力成本在提高。」 「前些年一直在说‘腾笼换鸟’,结果呢?笼子是腾出来了,鸟却快饿死了。因为在腾笼子的过程中,没有给鸟喂饱食物。」四川省一家三甲中医医院的院长对健康界如此表述。 这一说法是有一定数据支撑的。国家卫健委一位卫生政策研究者在2022健康界云峰会上介绍,2012年,公立医院药品收入占总收入的44.3%,医疗服务性收入占比25.6%。 2020年取消药品加成、压缩流通渠道之后,药占比降到了30.6%。但医疗服务性收入占比仅提升到28.5%。 也就是说,「腾」出来了14%的空间,给医院的不到4%。 # 真正的危机在2024年到来? 2022年,一些公立医院面临从未有过的艰难。然而,仲崇海预测,最坏的日子,也许还没有到来。 他对健康界表示,全国上规模的医院,不管是民营还是公立,更明确而强烈的危机感,应该在2024年秋季之后会显著感受到。 理由是,如果2023年疫情形势好转,那么相关数据将会同比显著增长,「其实是补缺口」。2024年将回归常态,同比增长降到5%以下。 「2024年上半年,各家医院不一定清晰认识到,但下半年一看数据,危机感就明显了。」他说。 如此预估的依据,是他分析了从2000年到2020年,中国20年间的卫生费用增长速度,CT、MR等大型设备普及率,床位普及率,平均住院日等,并与欧美等经合组织成员国的20年做了比较。 从2000年到2020年期间,我国卫生总费用和人均卫生费用的累积增速,接近15倍,「增速是吓人的」。GDP的占比也从4.57%到了7.1%,提高超过50%。
编辑:骆秉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