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澍晨 吴妮 | 撰文
12月11日，距离北京各大医院门诊不再查验48小时核酸阴性证明已有一周多的时间。疫情防控新十条发布后，除重点场所外不再扫健康码，人员流动不再限制，人们回归了日常生活。期间，各大医院陆续出现医护人员阳性。如今，在北京，第一波阳的医护已经回来上班了。在过去一周，这个城市的居民也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新冠感染者“指数级增长”。在周一，许多人还在庆祝解封，憧憬着堂食和旅行；两天后，“如果你认识的人没有一个阳的，就需要反思一下社交圈了”这句调侃充斥网络；再往后，“我也阳了”在几乎所有的群聊里此起彼伏。到周末，不少餐厅开着，但门可罗雀。但人最多的地方，是医院。一家新冠定点救治医院，大约一周前就已有几十名医护感染，呼吸科室更是接近“全军覆没”。在更多的非定点医院，过去近十天里也陆续有医护感染，一波“倒下”，一波接上，前仆后继，尽力维持科室的运转。
在这个周一，第一批感染的那批医护，已经基本痊愈，回来复工了。
-01-
发热门诊的长队
一位出租车司机即使受冻也要开着窗户，害怕被乘客感染，看到非绿码的乘客就不载了。不过，出来跑车的司机，大多已抱着“肯定会阳”的预期。过去一周，网约车司机中，兼职的已很少见了。12月9日下午，多家三甲医院和社区医院的门口都排着长队。这些排队的人，有的是感染新冠后，症状大大超过预估，需要寻求医生的帮助；也有的只是体温上升，必须来医院“报个道”才有安全感。年轻人通常是风险较低的人群。但是20多岁的小杨（化名）撑不住了。他的朋友都是37、38度低烧，而且两三天就好了。而他已经烧到了40度，感冒药吃了就吐。他在恍惚中跑到这家大医院发热门诊的窗口，被告知不用排队，因为这里已经不收治患者了。门口的医护人员表示无能为力。她们向不断前来的患者问询基本情况，说医院没有药了，让他们回家休息或到更大的医院去急诊。小杨只好打车去下一家医院。陈先生和妻子来到某三甲综合类医院发热门诊排队。妻子出现了疑似新冠的症状，但家里没有对症的药。寒风中，他们下午一点开始排队，到三点半的时候还没进入门诊门口，也不知道进去后还要等多久。这个城市的药店里，退烧、止咳化痰、润喉类的药物几乎已被抢空；网购药的包裹最近常常停滞在半路，下单后一周还未收到是常有的事。医院是唯一还有可能拿到这类药的地方。长长的队伍里，有些人难受得站不住，蹲着等。此外，还有的人来此排队，只是有症状后想请医生开一张病假条。不少排队者无从确定自己是否已感染新冠。一位女士说，她最新的核酸做完两天都没有出结果，抗原试剂买不到，所以不知道自己是否感染。不过她已开始咳嗽和发烧，吃了三天的布洛芬和连花清瘟都没有用。她曾到新冠定点医院想要就诊，但该医院表示非确诊不收治。该新冠定点医院的保安在每个人进去之前播放一段录音：“由于急诊阳性病人较多，进入急诊被传染的几率非常大。如果不是阳性病人，建议找其他医院治疗。”很多人听到后就离开了，也有人猛按喇叭表示坚持要进院。这位排队的女士不知道核酸结果什么时候出、抗原什么时间能买到，无法确诊的情况下，她转道去前一家医院加入排队大军。对这些排长队的景象，德国埃森大学的病毒学家陆蒙吉感到震惊。
他表示，北京这波疫情还在初期，高峰可能在3~4个星期之后，初期就诊尚且需要等待，高峰期会怎样？北京尚且如此，其他地区又会怎样？
-02-
专家的担忧
陆蒙吉指出，从其他国家地区的经验来看，疫情一般会扩散大约1个月，到一定程度后，爆发性地增加。他以香港地区在今年上半年的数据为例：香港总人口为700多万，阳性病例数从2月初开始增长，2月底大爆发，最高峰每日新增7万多例，相当于人口的1%。
图片：JHU CSSE COVID-19 Data
陆蒙吉认为，中国大陆这波新冠疫情还处在早期，北京的这波疫情也只是刚刚开始——3-4周后，感染高峰期即将到来。目前的北京，还在这条“指数式增长”曲线中，刚刚开始爬升的部分。因此，北京发热门诊排长队的现象，让他格外担忧——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香港因新冠而死亡的高峰在3月中旬出现（重症和死亡的高峰通常比感染高峰稍微滞后）。截至近几天，累计通报的感染人数为233万，死亡人数为10935名。
图片来源：JHU CSSE COVID-19 Data
按照其他国家地区经验，通常最先感染的是社交活跃的年轻人，然后才是老年人群体，因此，重症病例数也可能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大为增加。
“到那时，可能就不止是轻症去挤医院的事了。”他说。扩展到全国，陆蒙吉计算：如果按香港高峰期的日增人口1%计算，中国14亿人，可能意味着高峰期一天可能新增1400万人感染（粗略计算，假设各地高峰期几乎一致）。即使其中需要医疗服务的只是重症患者，占全部感染者的0.5%，那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全国每天新出现7万名需要住院床位的新冠患者。他担心，一些医疗资源不足的地区可能难以支撑。张文宏在近日的一场讲座中指出，上海疫情达到高峰的时间节点有可能与香港类似。本次疫情的高峰可能会在一个月内到来，整体渡过可能需要3-6个月时间。“那么，就有可能从现在开始算，三四个星期就会达到峰值。”他这样预测上海疫情发展。与北京相比，上海疫情在更早的起步期。而张文宏如此推算，理由是：外地来沪不再隔离、做核酸，上海疫情达峰的时间在某种意义上不是上海能决定的。对全国各地来说，也是一样。各省市之间已恢复自由通行。而接下来的春运，更有可能将疫情由当前的部分城市迅速扩散到全国。
不只是北京，全国的医疗系统，都即将迎来更为严峻的考验。减轻医疗系统在感染高峰期的压力，把医疗资源给最需要的人，从而降低重症、死亡率，是当下亟需解决的问题。
-03-
如何把医疗资源给最需要的人？
北京最近发热门诊的长队中，相当一部分人其实原本可以不去医院。一家医院的发热门诊，这几天“劝退”了长队中近一半的感染者——因为他们都没有必要来医院，回家休息、自行吃药更为合适。但并非所有这种情况的人都会轻易撤退，负责“劝退”的医护有时需要“吓唬”对方，说“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方舱，要么回家喝水”。不过，对不少新冠感染者来说，问题并非一句“轻症不需去医院”和几篇“感染后什么情况才需要去医院”的科普文章就足以解决。对症状的严重程度，比如发烧三四天、烧到了40度，许多感染者自己拿不准，医生提供的一对一咨询、开药仍是必要且紧急的需求。例如，据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报道，一位女士因发热在朝阳医院发热门诊排队近6小时，最后带着一盒连花清瘟颗粒和一盒洛索洛芬钠片回了家。洛索洛芬钠是一种相对不那么常用的解热镇痛药，由此推测，她可能遭遇了高烧不退、常见退烧药效果不佳，不得不寻求医生的帮助。在这场抗疫战中，大医院的最主要任务，是救治最需要的患者，尽力减少重症和死亡率。这位女士的情况，更应该去的是基层医疗机构。陆蒙吉认为，尽快对社区医院等基层医生进行专门培训，由他们来为轻症患者提供帮助，分流大医院压力，这是度过高峰期、减少医疗机构整体压力的必要措施。目前，有相关人士透露，北京市已作出安排：在12月下旬的医疗高峰中，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一级医院和二级医院的发热门诊，将主要应对普通上呼吸道感染患者，而二级医院以上住院部主要应对重症患者。除了适当分流，诊疗方式也有进一步优化、提高效率的空间。12月9日下午，一家社区医院刚进了大批的药。很多老年人拿着购物的袋子前来买药。医护人员表示，感冒药已经卖没了，下周一才能进货。显然，针对新冠的线上或电话诊疗服务，能进一步减轻医疗系统的压力。对此，部分地区和机构已开始探索。例如，北京医学会牵头，公布了“北京市新冠肺炎线上医生平台”，提供留言咨询功能，还推介着数家医院的视频问诊、复诊开药页面。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在其互联网医院增加了新冠门诊，提供咨询与开具处方服务。陕西要求，已开通互联网医院的二级及以上医疗机构，在互联网医院中开设专区，为有呼吸道症状、70岁以下无基础疾病或基础疾病稳定的人员提供线上问诊和送药上门服务。此外，线上诊疗平台“好大夫在线”也开辟了发热门诊入口，为需要医生帮助而无法迅速前往医院的感染者提供在线辅导。随着指数级增长的继续，这些途径会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为迎接高峰期，国家层面也有整体安排。12月7日，国务院疫情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印发了《以医联体为载体做好新冠肺炎分级诊疗工作方案》，明确提出，要在近日构建起新冠肺炎相关症状患者分级诊疗服务网络、明确分级诊疗流程、提高新冠肺炎处置能力等等。
其中措施，包括引导患者基层首诊、根据健康风险等级对实施分级健康管理、提高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服务能力等等，也包括利用互联网医院、互联网诊疗平台等平台提供互联网诊疗和线下药品配送到家的服务。
-04-
减少人流量、特殊机构的检测，仍然需要
要减轻新冠爆发对医疗系统的压力，还有一种常见做法是：压平曲线，让感染数量-时间曲线相对平缓。适当降低人流量，是减少高峰期的感染人数、压平曲线的重要措施。陆蒙吉介绍，德国在疫情高峰期，许多公共场所要求抗原阴性才能进入，有的还必须要疫苗接种证。他建议，未来一段时间，疫情严重地区的老年人尽量少出门，尽量避开高峰期。因为，老年人感染后，需要医疗救治的概率比其他年龄段相对大，如果感染发生在高峰期过后、医疗资源相对充裕时，相对风险更小一些。他认为，在养老院、学校这些容易爆发聚集性感染的地方，定期核酸检测仍是很有必要的。 张文宏在最近那场演讲中也提到，对老人的保护格外关键。除了养老院等机构采取措施、老年人自己最近几周尽量要少出门之外，年轻人也要注意：如果没有同住，看望老人时要戴N95口罩。此外，接种疫苗，也可以减轻感染者症状、降低重症率。陆蒙吉希望尽快推出第四针疫苗接种，用防护效果更好、针对奥密克戎毒株的新疫苗，减少冲击力，特别是给60岁以上老年人。他介绍了BNT疫苗的保护率之高，有上万篇研究文章支持。“比如一些人如果不打，可能感染后会发烧。打了以后，他可能就不发烧了，就减轻了医疗负担。现在，我们的医疗负担能减一点就要减一点。”他说，“不是说你发烧以后待在家里，就是好事情。说实在的，发烧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能避免就避免。”此外，让许多人不需要去排队，还需要多部门共同的努力。例如，有些人前往排队，只是为得到一张病假条，换来几天居家休养。这需要整个社会对新冠这种特殊疾病患病的认定、病假流程，作出较为一致的特殊安排。张文宏在近日那场演讲中说，医护人员要做好近期感染一次奥密克戎的准备，“但我们需要做的是大家不要同时感染，而是有节奏地慢慢感染，并把所有脆弱人群保护好，让他们也不要同时感染，以防止我们的医疗资源出现巨大的挤兑。”他还提出，医院要把管理做到最好，防止出现较大的院感、从而导致医护人员不足并感染病人，进而导致病死率的增高。张文宏希望，中国能在医院很好应对的基础上，使所有脆弱人群得到很好的保护。那么，3-6个月后，就可以渡过这次疫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