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验故事】父亲的心愿（下）

大学毕业，我应聘到省城一家小报当记者兼编辑，开始几年还能够养活自己。那时候，父母已经退休，仍住在县医院家属院，那时候，中国大地上一朵丑恶的“奇葩”在盛开，那就是在医院大摆灵堂、殴医、辱医的“医闹”现象。当了一辈子医生的父亲很寒心，打电话告诉我，幸亏上大学时我没有学医，但其实，当时我也很迷茫，在报社的收入也越来越微薄，文学也越来越不景气，我甚至怀疑自己当年的选择是否正确，当个作家太难了，文坛的腐败、文坛怪象决不次于医闹的猖獗，当医生最起码能够养家糊口，我连自己都快养活不了了。幸亏有在美国的姐姐的资助，否则，工作十几年，我在省城是买不起一套房子的。

如今，我好歹在省城扎下了根，买了房，娶了妻，还生了儿，一眨眼儿子都十几岁了，我也是奔五的人了，父母就更老了。母亲身体还行，年过八旬的父亲有些老年痴呆，对以前的事情记忆犹新，刚刚发生的事情则常常忘记。我不放心，就在我们小区，在我们紧挨着的楼里，租了一套房子，把他们从县城接来住。我和妻子照看起来非常方便，他们也慢慢习惯了新的省城生活，只是父亲常常念叨县城的生活，在县医院上班的事情，甚至更久远，在部队的事情。

两年前，姐姐从美国飞回来，归去的时候，把二老接到了美国。起初，父亲就不愿意去，也许年轻从军时教育太严，思想太正统了吧，他对美日等国家一直抱有深深的敌对情绪。到纽约不久，他就天天嚷嚷着要回来，住了不到两个月，实在是坐卧不安。姐姐正准备把他们送回来，母亲却出事了。急性心肌梗死夺走了母亲年迈的生命，美国先进的医疗技术没有把母亲多挽留一天，让我飞过去，再看她老人家生前最后的一眼。一向温文尔雅，从没有打骂过我们一下的父亲，指着姐姐骂道：美国有什么好？你要是不嫁个美国佬，你他妈会死在美国吗，还劈头盖脸给刚踏入美国国土的我一响亮的嘴巴子，你这个不孝畜生，你要是听我的话，当个医生，跟我学化验，你他妈也不会死的这么快！也不会死在外国！

姐姐嚎啕大哭，眼泪在我眼眶打转，父亲是老糊涂了，悲痛得糊涂了，骂人也骂的糊里糊涂的，但从小到大，爱着我俩、宠着我俩的父亲，骂我俩的话中也是有一番道理的。

失去母亲的父亲越发显得老了。他像一棵老树，一棵被寒风吹光树叶的老树，憔悴而孤单。

我和妻子不放心父亲一个人住，就把我的书房腾出来，让他和我们同住，我也常常把公司的工作带回家来做，为的是多陪陪父亲。好在我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和文字打交道，通过电话和同事们沟通，领导也理解和默许了我的工作方式。

最近，父亲常常喃喃自语，说要到原来的老部队去看看，要到以前工作过的卫生队去看看，他说他想起了原来的卫生队长，教他看显微镜，教他给战士们化验的情景，他眼眶含着泪，反反复复地说，是张队长把他从连队挑进卫生队的，又手把手教会他化验的，是张队长把他引到行医道路上的，张队长是他的恩师，人不能忘本，他要在有生之年再见见恩师一面。

对于父亲这一心愿，我却无能为力。物是人非，父亲已经八十二岁，他的老部队在百万大裁军时候，已经撤掉，卫生队张队长比父亲大十多岁，也已经在十年前因病去世了，几年前，他们几个老战友聚会时，父亲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回家后，还闷闷不乐好长时间，看来父亲是越发的糊涂了。

父亲是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医生，好党员，他慈祥，博爱，对家人、对病人、对同事都是满满的爱意，自己平时俭吃省用，看到别人有难处，却总是慷慨相助。如今，他已经年迈，还有些老年痴呆，我这个以前常惹他生气的儿子，却不能想办法让父亲高兴一些，满足他的心愿，我常觉得心中有愧。

一天，我上网查阅有关博物馆的资料。在一堆堆花花绿绿的图片中，在各式各样博物馆资料介绍中，一所从未耳闻的博物馆——医学检验博物馆赫然跳入我的眼帘，我的父亲是搞医学检验工作的，爱屋及乌，我想，敬爱一个人，也要对他从事的事业感兴趣，如今，我对医学检验这个词都非常敏感，我想这也是对晚年父亲一种特殊的报答方式吧。

在“医学检验博物馆筹建，您的“压箱底宝贝”秀一下”这篇网文中，这样介绍到，医学检验博物馆位于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中原河南，隶属中国医学博物馆。中国医学博物馆从2010年开始筹建，2015年3月正式对外开放，是中国首家全门类医学专题博物馆…….. 医学检验博物馆现存有大量早期检验老物件、图片、相关文稿等，他们多是京沪高校和部队医院捐献而来……..,医学检验博物馆诚邀社会各界人士参观指导，并继续向单位、个人征集有关医学检验的图片相关文稿、物件及影像资料。

我赶忙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父亲，他也很高兴，他说，他存的也有在部队、在县医院工作时候的老照片以及工作日记，把它们捐献出去，让后人能够找寻医学，特别是检验医学发展的艰难历程，也很有意义，另外，博物馆中珍存的那些老物件，他也非常期待马上看到，他说那是他的老伙计，是他最美好青春里的一段记忆。

电话联系好医学检验博物馆的翟馆长，我和父亲准备启程。父亲年事已高，乘飞机和坐高铁去千里之外的河南，我怕他吃不消，于是打算开车去。妻子和单位领导也支持我，说老爷子只要高兴，可以多住些时日。与旧友重逢，故地重游都容易使人产生愉悦的情绪，心情好了，对于预防疾病，延缓某些疾病的发生，减轻某些疾病的严重程度都大有裨益。去医学检验博物馆，就相当于让父亲故地重游，与旧友重逢啊！

车子平稳地驶向远方的中原大地 ，望着安详平和的父亲，我也心情愉快。毕竟，他那桩不好实现的心愿，也许很快能够了却一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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