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验故事 | 兰草们之死（下）
【5】
兰草们到底还是死了！
刘大山把黄了的叶片剪了一次又一次，到第四次的时候，中间的叶片也黄了，兰草们彻底没有希望了。刘大山把死掉的兰草们连根拔出，心情却一下子轻松起来了，就像心口压了一块石头被搬掉了。
张大威赶过来，搭讪道：死了？真拔了？
死了！拔了！
也好，拔掉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刘大山给他点点头，会意地笑了。
张大威也会意地笑了。
他俩心中那堵墙的倒塌，主要是美女小黄的功劳。当然，也有小王的功劳。
兰草们死因之谜，是被小黄意外地揭开的。
那天下班，她最后一个走出细胞室，正准备关上房门，刘大山匆匆折了回来，说忘了拿家里的钥匙。小黄就推开门，打开房间的灯，刘大山去了里间找钥匙。小黄正低头看手机，就听到刘大山说，小黄，紫外线灯怎么开着？小黄紧走几步，果然看到，幽幽的蓝光从里间门口的飘出，哦，她想起了，刚才是自己随手按下的紫外线消毒灯的开关。
这几天，流感挺多的，我下班开开紫外线，消消毒。
哦，刘大山关了紫外线灯，走出来说，咱们细胞室不直接接触病人，一般不需要紫外线消毒。
知道了，小黄讷讷地说。
紫外线主要用于空气消毒，检验科除了主任办公室、值班室、会议室等非检验操作区，其他房间都配有紫外线消毒灯，每天都要有消毒的时间要求，至少不低于一个小时。但其实，并不是所有的检验人员都喜欢紫外线消毒的，毕竟紫外线消毒后，会留下一股异样的味道，加上有些区域，比如像细胞室等较少接触病人、空气相对”洁净”的屋子，紫外线消毒意义并不大，这一点，细胞室的张大威就十分认同，并身体力行。小王刚上班时，他就给小王强调不要开紫外线，小黄去年上班时，他又重申这一“重要”原则。小黄读研、实习期间，已经习惯紫外线消毒，所以一次中午下班时，习惯性打开了紫外线灯。刚刚开了半个小时，就被吃过午饭来加班的张大威发现了，他劈头盖脸地吼了小黄一顿，小黄委屈地掉了眼泪，算是长了记性，以后，再也没有在细胞室外间开过紫外线灯。刘大山对于紫外线这件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一方面不愿意为持不同意见和张大威闹别扭，一方面他也觉得紫外线消毒对于细胞室意义不大，尽管如此，他还是按照工作要求，督促他们几个做好紫外线消毒的每日登记记录。然而，细胞室紫外线灯基本没有开过，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小黄这天意外开了紫外线，刘大山也并没放在心上，很快这件事就云淡风轻地在他心头溜过去了。但小黄却心事重重了。
【6】
小黄意识到兰草们之死，是死于紫外线，是死于她之手。休假前两天，她下班走得最晚，可能是以前的老习惯性动作，她打开了紫外线灯，第二天，她是第一个细胞室上班的人，她发现紫外线灯还在发着幽蓝的微光，她赶紧关闭，又开窗通风，其他三个人上班后竟然毫无察觉，她也没有声张。没有想到，休假过后，兰草们就开始枯黄、死亡，她竟然没有联想到紫外线，或者是她把那天开紫外线的事情忘了，而现在，真真切切地，她觉得是自己的“罪过”——暴露在强烈紫外线的动物们皮肤、眼睛会灼伤，微生物们、植物们会死亡，她那天习惯性打开紫外线灯光的时候，没有给刘老师的兰草们丝毫的保护措施，比如放到窗帘下、桌子下，或者盖上厚厚的报纸等，只要紫外线照不到或者照不透的地方，就行了。哎，忘了，她是医学硕士生，她知道这方面知识的，刘老师他们应该也知道，不过没有联想到罢了。况且，一墙之隔的细胞室外间的君子兰们并没有丝毫损害（她没有打开那间房的紫外线灯），也间接证明了她和她打开的紫外线是杀死兰草们的罪魁祸首！
她懊丧，后悔那天开紫外线灯的多此一举。她现在纠结着是不是要告诉刘老师真相。工作一年多了，她感觉刘大山老师人挺好的，但往往是好人发脾气的时候，吓死人，况且这次还是他的心爱之物死在自己的手中，她真怕他大发雷霆，让她下不来台，或者对她不冷不热，这比大发雷霆其实还可怕，天天在一块工作，别别扭扭的，她受不了。纠结了两天，她悄悄地和小王倾吐了心中的纠结。小王让她开诚布公地给刘老师说一下就行了。小王还说，刘老师不是火爆脾气，也不是小心眼，再说了你是谁呀，楚楚动人的美女硕士，谁忍心对你发脾气呢？小黄笑着推了小王一把，去一边吧，帮我想想如何给他说，咱们也想个办法，乘此机会，让两位老师和解和解。
【7】
又到了岁寒年末，气温骤降，是儿科、老年科的一些疾病的高发季节。今年病人比往年同期大幅上升，而且增加得似乎有些有恃无恐的味道，细胞室的工作更是忙忙碌碌，但元旦将至，每个人在疲惫之中脸上似乎都流露出一丝丝喜气，毕竟，只要是热爱生活的人，哪怕是垂暮的老者，对于新年，都会有新的希望和憧憬的。
细胞室四个人建了一个小群，群名就是“我敬你爱同事亲”，发起人是美女小黄。小王喜欢发一些小视频和漫画，小黄经常发一些《人民日报》夜读、十点读书之类的音频，他们发的都是轻松娱乐的内容，也都充满了满满的正能量。刘大山和张大威开始总是潜水，其实他们心里清楚这两个年轻人的小心思，也为他们的好心所感动。慢慢地，他们也开始冒泡了，刘大山发一些《论道》等传统文化的内容，张大威也附和着点赞，有时候还评论几句。礼尚往来，刘大山想回赠一下，给张大威点点赞，不过真没有机会，张大威却从未转发过什么。
这个周末，小黄借祭奠死去的兰草之名，打着给刘老师赔礼道歉之幌子，邀请细胞室全体同仁到玫瑰西餐厅小聚一番。餐后，小王极力撺掇他们KTV嗨歌。
小王和小黄请两位老师点歌先唱，他们客气地推辞了，刘大山说，年轻人先来。小王说，小黄最年轻，那就小黄先来。小黄却不客气，唱了《隐形的翅膀》、《明明白白我的心》两首半新不旧的流行歌曲，小王唱了《游击队之歌》、《打靶归来》两首红歌。多彩多姿的旋转灯光，激昂抒情的旋律，似乎把张大威的血液也点燃了。他唱了京剧《红灯记》中的一段，没想到平时一脸严肃的张老师声音如此洪亮、饱满，小黄和小王不由得叫好，鼓起掌来，刘大山也兴奋地鼓起掌。小王邀请他也唱一曲，他微笑着推辞，说自己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张大威说，跑调不要紧，我们帮你合唱。刘大山摇摇头说，不行啊，我跑调能把大家带到沟里去。小黄说，带到沟里去，也不要紧，张老师唱的好，可以把你拉回来。
刘大山真不会唱歌，让他唱歌等于是赶鸭子上架。他拉去张大威的手说，大威你帮我点一个，咱哥俩一块儿唱。张大威眼里有些潮了，“大威”这个称呼，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从刘大山口中听到了。他平静了一下心情，想起了几天前，他高中同学群里，放的那首快要老掉牙的《礼貌歌》，当时他就听得老泪纵横，想转发到细胞室的小群里，可犹豫了一下，把发送状态取消了。
KTV包厢里响起了轻松、活泼的音乐，几十年前的老歌旋律回荡在房间的角角落落。起初是和两个人唱，一个声音高，一个声音低，后来，小黄和小王也加入了进来，四个人的合唱声像一条宽阔的大河，奔腾不息……
相逢点头笑，握手问个好， 笑容挂眉梢，心儿甜透了
同志间怎能够不打交道， 礼貌对人是多么重要，
你也有礼貌，我也有礼貌， 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走路让个道，爱幼又尊老， 谁能无年少，谁又不年老
人人都讲美的情操， 人生的道路上要互相关照，
你也有礼貌，我也有礼貌， 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
